文:Lawrence Lou Chi Kit (澳門藝評人)

這次去香港,看了三個演出加一齣電影。其他的之後再寫(連同之前看的本地演出及電影),但這個想特別寫一下下。

這次觀影演的時間排超滿,而且也忙於修改課堂的結構及內容,所以沒有找甚麼朋友(不過也不多,有一個我還不敢找)。但因為演出剛好能趕上,還是遇上很久沒見的朋友,不知道為甚麼看到總會有一種放鬆的感覺,沒有那種要在劇場看到工作同仁的工作感。

這個演出我很喜歡,也給我多了一個理由繼續喜愛當代舞蹈(前幾年看到過讓我最驚艷的,大多數往往都不是所謂專業舞者擔任編舞的作品,我都準備好分享那篇文了),《鳴》用最純粹的方式,嚴謹且開放的結構及舞者群多樣化的表現,發展出最大想像空間的可能性。

四名身體外表及舞蹈狀態各異的舞者,健壯的、瘦長的、嬌小的、堅毅的。他們無不例外被膠帶封住嘴巴,逐一現身,用口中含著的口琴與遊走的身體各自活動,吹出響聲。設定上我會想起數年前在澳門上演的陶身體劇場《6》及《7》,也是讓舞者隨動作發出聲音。此作舞者的動作則比較風格各異,各有動作的方式。這樣的舞者設定更讓我想起一群瘋子,他們都用自己被噤聲的聲音繼續講述一些我聽不懂的音調,但那些音調是與他們的動作重合的。要做到此點技術上我覺得很難,至少陶身體把舞者逼死的演出也沒能做到,所以,由衷佩服編舞及舞者間的信任及能耐。

由各自游走進入第二段,四人慢慢往舞台中心聚合圍圈舞動,而舞台的光也隨著他們的集中而集中,舞台上方也緩緩滲出煙霧,在燈光的襯托下變成了一片雲霧,一度還被舞者的圓形動作吸進去。演後編舞說是偶然的結果,那可能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背景也加入機械式的等拍音。在我快要因為看穿重複而心神渙散時,巨大而密集的聲響把我的注意力拉回來,此時也進入了第三段。舞者們走到觀眾席前,背後燈光隨之移動到前方,後方密集的黑暗及海濤浪聲的背景,讓我們在黑盒子看到無際的大海。那個,是當我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時候,一個人會在那喃喃自語的地方。那段錄音,那段私密的對話,只有我與海知道。而舞者在旋轉,不停地旋轉,直至應該是音樂結束,他們停頓,回氣,也讓我繼續期待。

然後,舞者分散走到台面中央演區,神來一筆就出現了:觀眾看舞台的右上方,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亮起了五盞燈。頓時,星空就在眼前。舞者們站起來又倒下,又再站起來,沒有任何話,只有我聽不懂的口琴聲。一再地站起又倒下,不就是那些被殘酷的現狀一再打倒,但又努力站起來繼續踉蹌前進的人們嗎?活得不好看,但總是有一種姿態,只要站起來,就會有一個明天,那怕我們這輩子未必看到,但將來就是因為有人想像,才有人想說,不如我們走出一步,去實現那個未來吧。演出至此,舞者再走到觀眾席前,用他們疲憊的身軀,半屈半蹲,又站起來,做出似是而非的謝幕。那個一般會認為是不美的姿態,在那個瞬間,誠懇而動人。在我的眼中,他們背着很多身後身,有很多很多經歷過那些的人在一同為他們的付出謝幕。

以前有前輩早就說過,當代舞就是意象的堆疊,沒有其他,根本不用執着於懂了甚麼,而是被衝擊到了甚麼。經過這幾年,狂喜、希望、絕望、傷心、失去,一再循環往復,還有更多不能言說。我剛好在這個同時轉變工作軌道又接到新工作的新一年遇上這個演出,除了百感交集,還有感謝。

我帶走的不是表定的呼吸主題,而是一種在這個不自由的時代,如何能夠繼續用自己的方式,往前走下去的力量。願大家繼續在不同的角落,同呼同吸,直至亮光到來的那一剎,再容我們在光明下,在某個可以大口吐納的地方,再次相會。

盤彥燊編舞及概念,《鳴》,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2023/02/18,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