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活開始,訪盤彥燊談《無題.弎》

張煒森

從事藝術評論、創作及策展等工作。關注藝術空間、展覽與作品在詮釋上的關係,發掘當代藝術中的絮絮私語。專題文章見《香港藝術視覺年鑑 2015》,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2016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

或許,面對舞蹈等抽象藝術形式,你會發現文字書寫的局限,舞者之於觀眾,則是直接地透過身體的躍動、空間、燈光等的互為影響下交流,這種傳遞就像輻射般不著跡地發生,文字再寫得出色也只是一種轉譯。

本地編舞家盤彥燊延續了他的舞蹈創作系列《無題》,於十月十二及十三日演出第三部曲《無題.弎》。盤彥燊有很多在歐洲及亞洲不同地域的創作及演出經驗,在不同文化衝擊下,其舞蹈往往融匯了東方精神及西方創作的手法,以多向的跨媒介合作來解讀身體的本質。這次《無題.弎》延續《無題》系列的創作方向,同樣受中國當代畫家劉文濤的畫作啟發,尤其是畫作中呈現出「重疊的直線中交織出寧靜的幾何空間」深深吸引著盤氏,當中包含極濃中國哲學的思想與觀念。由此,再透過舞者的身體及動作、空間、燈光等不同的元素構成動靜之間的交錯,帶出「無/不存在」及「有/存在」的關係 。

劉文濤,無題(2015),布面鉛筆,100x100cm

如果觀眾有見過劉文濤的繪畫,便會更理解為何盤彥燊鍾情這些作品並從中得到啟發,見畫如悟。劉文濤的繪畫一直以最簡單的媒材來構成複雜的畫面見稱,單單用鉛筆繪成細密的直線,便能營造出錯綜複雜、交叉相織的幾何形象與空間,而透過密集的筆跡反射出來的光芒,又令畫作增添層次。畫家由虛空的白色畫紙與畫布為起點,然後一筆筆用相同的力度、粗細畫下不同的線條,黑與白,鉛筆幾何空間與畫紙交疊,大家可以是「有」,也可以是「無」,兩者辯證地存在。而盤彥燊 《無題》,就正正以舞者的肢體與舞台的空間呈現出這種「有」、「無」之間難以名狀的辯證關係,舞者們彷佛是盤彥燊的鉛筆,也是有意識的線條,在具規律的舞蹈動作下,與由燈光營造出來既動且靜的剪影互相映照,在虛空的舞台上留下各種不留痕的「筆跡」與「幾何」。

亦是如此,我們大概想像到在這種嚴謹的創作下,不論是劉文濤的繪畫,還是盤彥燊的編舞,歸根講求的,是藝術家的藝術意志,恍如沃林格《抽象與移情》中提到那是一種先於有目的地生產藝術作品的意識衝動,甚至可理解成一種生活取向。而盤彥燊與舞者的關係,更要一種難以想像的互信與同步,眾人及各種元素成為一體,才能成就出可觀的作品。因此,當提到創作的構思時,盤彥燊沒有太多技術上的闡述,也沒有多談舞,而是著重創作時的心理狀態,盤彥燊憶起自2010年開始便跟劉文濤合作,令盤氏思考如何還原基本,由生活層面切入,他一直留意劉文濤生活與創作之間的關係,繼而調整自己的生活與創作,編舞者開始改變自己的生活模式,他會行山,閱讀一些讓心境靜下來的書,學習如何在生活上慢下來,從而再觀察自己的生活及身體的狀態,繼而帶出《無題.弎》沉靜的氛圍。他同時慢慢調整自己的各種狀態,務求自己與劉文濤創作時的精神狀態吻合。也可以說,劉文濤是個視覺藝術家,他看待身體、時間的方式也很不一樣,因此盤氏希望透過劉文濤的畫作,讓自己重新思考自己的身體、舞蹈,甚至看清自己對待舞蹈的方式。

《無題·弎》綵排照片

而盤彥燊亦對作品中所有的舞者及工作人員付與最大的信任,包括他們對作品的理解與閱讀,從而讓他們發揮自己的本色,而非按指揮操演出生硬的作品。當初選擇舞者時,編舞家覺得他們某些特質能扣連到《無題》系列上,尤其《無題》不是指涉固有的定義,而是一種「觀」───一種看事物的角度,因此借畫像來引領舞者怎樣觀自身,由一條毛髮一個毛孔,到燈光與空間營造,在微觀與宏觀之間讓舞者思考自身與環境的位置。盤彥燊更像一個穿針引線的角色,透過不同的引子、閱讀,讓舞者更易理解作品的中軸力量,當有了共識以後,團隊就能帶我們去明白一些未知的事情與方向。

同樣地,觀眾只要重拾那直觀的觸覺,便能融入《無題》的意念中。盤彥燊此刻卻很強調回到聆聽層面的重要,對編舞家來說,創作是一種很「內心呼喚」的過程。創作是平日生活的累積與閱讀,當不同的認知得到內化之後,便可以直覺地對當下作出選擇與判斷,而在創作的過程中,亦花了很多時間聆聽團隊的回應,由他們的思考脈絡延伸到作品的可能性上。作為編舞者或許是個很主導的角色,但與此同時,亦有責任聆聽每人的回應,建構成一個具協作成份的作品,而通過聆聽不同的意見與聲音,才能進一步跟觀眾交流。